央廣網烏蘭浩特9月15日消息(記者王晶)初秋的巴彥塔拉草原已有了寒意，但外來游客仍不斷。5年，近2000個日夜，倪德青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這里。
上五年級的兒子曾問他：“爸，是不是農村掙的錢特別多?”他答：“不多。”兒子又問：“那回城里上班多少錢?”他再答：“一樣的錢。”兒子終于繃不住了，哭出聲來，“那你能不能回城里上班，多陪陪我?”
父子間的這番對話，常發(fā)生在凌晨，兒子遲遲不肯睡覺，怕醒來爸爸又離開，回到那個嘎查，那個曾經是內蒙古興安盟扎賚特旗最北部的深度貧困村。
倪德青說，除了愧對兒子，自己從不后悔選擇駐村扶貧，甚至引以為傲。如今的巴彥塔拉嘎查早已摘掉貧困帽子，世代沿綽爾河而居的牧民也搞起了旅游業(yè)，引得不少市民逃離城市喧囂，來此尋找田園牧歌般“向往的生活”。當然，這其中也包括他的家人。
巴彥塔拉駐村第一書記倪德青(央廣網記者 張凱航 攝)
逢山開路 遇水搭橋
常年待在嘎查，倪德青的臉被曬黑不少，皮膚也糙了不少。剛和記者見面，他便開起玩笑說：“昨天還遇到一個貧困戶家的娃，管我叫爺爺……”倪德青很是健談，驅車載著記者前往村委會的路上，不時搖下車窗，介紹村容村貌。“過去來這兒的人，沒有說不窮的，你再看看現(xiàn)在的巴彥塔拉。”
干凈的墻壁上滿是蒙古族元素的壁畫，房前屋后各家的菜園子整潔干凈，黃瓜、西紅柿沉甸甸地掛在秧子上……但5年前的這里并非如此，即使有著豐富的基層經驗，初到時，倪德青還是被嚇了一跳：沒有一條平坦的路，開車進村40公里走了2小時，“村口第一家就是危房戶，村民住的基本是土房，屋頂上甚至長滿雜草。”
倪德青所幫扶的巴彥塔拉，位于嫩江第一大支流——綽爾河的“幾”字彎處，屬于半農半牧區(qū)。“過去路不通，糧食只能通過水路運送出去，賣不上什么好價錢。”他說，用當?shù)厝说脑捳f：“地無三分平、村無產業(yè)撐、人無三分錢、戶無隔日糧”。剛來時，問起生活狀況，老人們都笑著搖頭。
駐村的前幾個月，倪德青幾乎睡不著覺，辦公室里各式各樣的表格堆滿了整張桌子。辦公室鄰間就是他的住地，一張單人床，廚房里有幾個簡單的碗筷，廁所是旱廁，在距住地很遠的角落里。在做駐村書記前，倪德青當過計生干部、開過飯館，還當過教師，從沒遇到過這么棘手的情況。“人的思想轉變程度，和其他村相差10年以上。”
巴彥塔拉居住著蒙、漢兩個民族共572口人(央廣網記者 張凱航 攝)
到巴彥塔拉第一天，還沒到辦公室，倪德青就先在一家危房戶家整整呆了三個小時，“蓋房子，他就差個地基，我說我給你賒3萬塊磚，我負責擔保。”倪德青心里清楚，“那么破的房子還有人住，你說這個村咋發(fā)展?”
不少村民站在墻頭觀望，這個從鎮(zhèn)上借調來的書記，是不是來“鍍金”一圈就走了?不到兩個月，房子真建成了。接連幾天，村委會門口一大早就有村民在外等候，緊張地握起雙手，等待倪德青答復。很快，危房改造政策又陸續(xù)落實了57戶。
而這，才只是剛剛開始。
緊接著，倪德青又把重心放在了重度貧困戶身上。常年在外打工的陳太平家因病致貧，但彼時還尚未享受低保政策，兩個孩子和爺爺一起生活。剛進他家門的那一幕，倪德青到現(xiàn)在都忘不掉，“兩個不到7歲的孩子就蹲在床底下玩鞋，看著心難受。”與老人閑聊幾句后，倪德青于當日下午就去縣里將低保證辦了下來。
他說，農村脫貧工作事無巨細，每一個都是具體而實際的問題。入戶時多數(shù)并不順利，進院時有的村民連狗都不給看管。而要想打開局面，必須換位思考，和村民交心。
他又聽說，楊百順兒子死活不繼續(xù)學業(yè)了，“人窮時，別人一張紙都不借給你的。這個家年收入不到2000元，你說怎么過?”他結合自己的考學經歷，和孩子交心，“你現(xiàn)在回來種地，一年能掙多少錢，要大學畢業(yè)了，找個工作賺錢養(yǎng)活父母，多好。”倪德青沒想太多，直接和村書記打欠條借了1萬元，交到孩子手里。當時，孩子父親就哭了。
“在這個蒙古族占9成的嘎查，要讓村民徹底理解政策，不是說開個會通知他就懂了。”剛上任不到一年，這樣的例子太多，有時倪德青入戶在一家一待就是一整天，常后半夜一個人回到村委會的住處，隨后和衣而臥、倒頭便睡，第二天5點便又醒來。這個工作節(jié)奏，他保持至今。
牧民在放牛(央廣網記者 張凱航 攝)
破舊立新 窮則思變
改善村容、住上好房子只是一個開始。倪德青說，“換窮業(yè)”最根本的方式，就是發(fā)展新產業(yè)。
向村委會后山走，一條水泥路蜿蜒地伸向遠方，抬頭看，就是大片的草原和丘陵，一群草原牛散布其間悠閑地吃著草。“對于貧困戶來說，借助自然優(yōu)勢，牛羊入戶是產業(yè)發(fā)展的第一步。”倪德青發(fā)現(xiàn)，貧困戶大多數(shù)都有養(yǎng)殖經驗，祖輩一直靠養(yǎng)殖牛羊維持生計。但過去粗獷的養(yǎng)殖理念很難保證成活率。
“菜單式”產業(yè)扶貧很快提上日程，陳連書就是一個例子。倪德青先是為其提供了6頭改良母牛嘗試養(yǎng)殖，并為其提供免費的技術支持。此后，衍生而來的托養(yǎng)產業(yè)也讓陳連書多了一份收入。“草原200多頭牛，基本都是鄰居托養(yǎng)的，每頭牛托養(yǎng)一夏可賺300元。”陳連書說。
在嘎查，像陳連書這樣享受產業(yè)扶貧政策的貧困戶，不在少數(shù)。但倪德青最怕的，不是實驗失敗，而是有些村民仍帶有某些傳統(tǒng)的老思想，“比如你今天給他安排了幾頭牛羊，明天一早他就給你賣了。”他就又跑前跑后組織技能培訓;組建村內養(yǎng)殖戶微信群......很多貧困戶很快從原來的“半吊子”，硬是“逼”成了“土專家”。
一位貧困戶正在喂羊(央廣網記者 張凱航 攝)
“以前窮的時候，老百姓都躲著你走。現(xiàn)在每期養(yǎng)羊培訓班沒一個落下的。”倪德青很感慨，“陳連書是文盲，最開始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，現(xiàn)在能通過智能手機與其他貧困戶交流經驗。”這是倪德青最樂見的變化，有著豐富農村工作經驗的他很了解，農村人過日子，有時比的就是一股子精氣神。
2年不到，嘎查的畜牧業(yè)有了長足的發(fā)展，但還只是個開始。距陳連書家不遠處，是致富帶頭人喬繼光創(chuàng)立的家庭牧場，養(yǎng)殖的是畜牧業(yè)市場上的一個新型品種——胡羊。這是倪德青的又一個好點子。
“這種羊就是一胞多胎，產量很高，我們現(xiàn)在先在這嘗試養(yǎng)殖，然后再帶動一批貧困戶。”倪德青告訴記者，傳統(tǒng)的畜牧業(yè)超載過牧，給草原生態(tài)帶來破壞，不利于畜牧業(yè)持續(xù)發(fā)展。于是，在他的帶領下，包括喬繼光在內的不少牧民觀念發(fā)生轉變，嘗試標準化規(guī)模養(yǎng)殖。這也是產業(yè)未來發(fā)展的新方向。
雨后，倪德青帶著記者前往羊舍，不少貧困戶在這里實現(xiàn)就業(yè)，不再背井離鄉(xiāng)外出務工，邊照料胡羊邊學習先進經驗。他說，其實村民們對脫貧的理解，就是安安穩(wěn)穩(wěn)地過好日子，“現(xiàn)在既能在家門口賺錢，又能守著老婆孩子，對于這些樸實的村民來說，就是一種雙贏。”這也是倪德青最愿見到的。
景區(qū)農產品售賣攤(央廣網記者 張凱航 攝)
創(chuàng)新思路 精準扶貧
幾天采訪里，倪德青沒閑下來過，牧民打來的電話不斷，忙的時候就在村口吃上幾口烤冷面對付。他不覺得多苦，說自己就是操心的命。一是年幼時身邊最親近的人經�？拷杓Z食、借衣服勉強度日，這記憶他抹不掉;二是受過去同樣是村書記的父親的影響頗深。
至今，倪德青仍清楚地記得，老人過世需要的白布、辦喜事需要的肥豬、窮小伙子娶不到媳婦……父親都要操心，常常夜里趕著毛驢回來喝得酩酊大醉，嘴里反復念叨著，“村里要是有個像樣的產業(yè)，也不至于窮成這樣……”
這句話倪德青記到現(xiàn)在。“父親沒做完的事兒子來做，就是這個決心。”他的下一步目標，就是借助生態(tài)資源發(fā)展旅游，壯大嘎查集體經濟。
景區(qū)展廳帶動消費扶貧(央廣網記者 張凱航 攝)
白彥烏蘭，是巴彥塔拉嘎查所在的鄉(xiāng)，蒙語意為紅色的歐李(一種植物)。過去馬車經過時，車轍都是紅色的。倪德青堅持要把這種傳統(tǒng)生態(tài)保護起來，于是在不動一草一木的前提下，不到50天日夜趕工，村中心的景區(qū)落成，草原蒙古包、生態(tài)園初見雛形。
如今站其高處遠眺，便可見綽爾河全貌。旅游二級路建成后，從城里前來打卡的游客絡繹不絕。而到了農閑時節(jié)，不少貧困戶沒了放牧牛羊的壓力，就到景區(qū)打工賺些外快，這也是倪德青起初建設景區(qū)的理念。
可還是會有村民不理解他的“善意”。倪德青說，現(xiàn)在講出來很容易，彼時難處很多。
景區(qū)在一折彎處，要占一戶的園子一角，倪德青早上5點去村民家，晚上11點才出來，期間，家中有事妻子打了十幾遍電話全部拒接，就怕溝通不到位，“他家就一句話，你走吧，跟你一句話嘮不了。”倪德青常說，自己很“軸”，事辦不好睡不著覺，“景區(qū)建起來不是一家受益的事，全嘎查好了大家不都得利了。”
去年，景區(qū)開始試運營，倪德青說，景區(qū)在門口提供30個農特產品攤位，報名最積極的就是這一戶，開起了燒烤攤;還有不少村民天不亮就上山采蘑菇在攤位售賣，“大家都彪著勁兒干，你說還會還像以前那樣窮下去嗎?”他還在精打細算，景區(qū)是承包給第三方公司運營的，不少村民也都有股份。要將這筆承包費，用在“防止”貧困戶二次返貧上……
倪德青說，未來還要帶著村民在景區(qū)造科普基地、趕著時髦挨著河邊做集裝箱別墅。他們要建城里人眼中的“詩”和“遠方”。
村民正在直播賣農產品(央廣網記者 張凱航 攝)
小康路上 做擺渡人
倪德青愛記工作日記，拉開辦公室的抽屜，里面有著厚厚的幾本筆記本，上面寫得密密麻麻，都是他駐村5年來的點滴記錄。其中有一頁，記得最清楚，時間是在2019年末，巴彥塔拉嘎查40戶全部脫貧。
可他不愛回憶這些，反倒是一些與村民間的情誼，心里記得比本子上要清楚。
倪德青曾去長春看病，做完檢查后一看手機，五六個未接來電，都是村民楊百順打來的，“我看病前在他家入戶，我說心臟不舒服要去看看，他就一直擔心，問我沒大事吧?”彼時的他心里五味雜陳，反復和媳婦念叨，“就一個電話把我高興的，這個村我就沒白待。”
村民楊百順沒什么文化，但知道“擺渡人”這個詞，他覺得倪書記就是嘎查的“擺渡人”。他常聽書記說，脫貧路上硬件的幫助再多，不如先將大家的思想扶起來。
采訪結束，倪德青還執(zhí)意要帶記者去看看76歲的米大爺，他是嘎查里公認的直播帶貨達人。“76歲的老人都能玩得轉快手，年輕人怎么不行?!”說起這些，他頗為興奮，他還要通過網絡把嘎查的生態(tài)、民俗風情展示給全國各地的朋友，這也是未來嘎查發(fā)展的新方向。
他說，這同樣也是米大爺和村民們的心愿。過去追求的，是吃飽穿暖;如今需要的，是享受新生活。
本期節(jié)目制作名單：
策劃：趙凈 李雪南 關宇玲
編導、記者：王晶
攝制、剪輯：荊宇琦
攝影：張凱航
設計：牟嘉 牛晨明 陳穎
特別鳴謝：北京市豐臺區(qū)融媒體中心 內蒙古興安盟扎賚特旗融媒體中心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