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《長安十二時辰》熱播,令盛唐時期的長安風(fēng)貌為觀眾所熟悉。
其實,在唐代名城中,長安未必是最宜居的!顿Y治通鑒》中便說:“揚州富庶甲天下,時人稱揚一益二。”“揚”即揚州,“益”即益州(今成都),“口碑榜”前兩名并無長安。
輕重失當(dāng),守城惟艱,終唐之世,長安6次被攻陷,是歷代失陷次數(shù)最多的首都。
小說《長安十二時辰》的背景設(shè)定在天寶十三年(754年),而此前兩年,大詩人李白曾到幽州一游,此行目的,至今仍是個謎。 □ 據(jù)《北京晚報》
幽州是唐朝邊防支撐點
武德元年(618年),控制幽州的隋將羅藝(即《說唐傳》中羅成的父親)投唐,此時中原尚存14個以上的割據(jù)政權(quán)?梢姡闹菔翘仆醭鸺业闹匾A(chǔ)。
貞觀十八年(644年),唐太宗征高句麗,第二年四月,在幽州誓師。同年十一月,太宗退兵幽州,為悼念陣亡將士,建憫忠寺,即今法源寺。
唐代幽州呈長方形,北墻在今宣武門大街,南墻在白紙坊西街,東墻在爛漫胡同沿線,西墻在甘石橋沿線。與金中都遺址基本重合。(有學(xué)者認為,唐中期有擴建,具體情況未詳)
據(jù)《太平寰宇記》稱:“薊城南北九里,東西七里,開十門。慕容儁鑄銅為馬,因名銅馬門(原稱薊門)。”
唐代的里約等于今360米,故當(dāng)時幽州總面積為8.16平方公里,不足長安的1/10(唐代長安面積為84平方公里),城市西南的1/4是子城,即軍隊駐扎地。據(jù)記載,幽州駐經(jīng)略軍(即邊防軍)3萬人,馬5400匹。
幽州是唐朝對東北方向邊防的支撐點。
其一,隋代大運河通幽州,此為獲取糧草、兵源等補充的最北站。唐太宗說:“幽州以北,(至)遼水二千余里,無州縣,軍行資糧無所取給。”
其二,東北方面多半耕半牧部落,實力更強。唐代幾次想將防線北移營州(今遼寧省朝陽市),但武則天時,契丹叛唐,唐軍只好撤出營州。開元五年(717年),唐軍一度收復(fù)營州,可3年后,又被契丹奪走,幽州成了堵住契丹南犯的第一線。
李白詩句稱幽州為虎穴
752年,李白莫名其妙來到幽州。
李白來的不是時候,此時離安史之亂(755年12月16日爆發(fā))只差3年,據(jù)史書中稱,安祿山已為此做了多年準(zhǔn)備。
這年3月,安祿山發(fā)20萬兵擊契丹,未能成功,引起朝中要員們的猜疑。《新唐書·楊國忠傳》載:“安祿山方有寵,總重兵于邊,偃蹇不奉法,帝護之,下莫敢言。國忠知終不出己下,又恃內(nèi)援,獨暴發(fā)反狀,帝疑以位相媢(音如帽,意為嫉妒),不之信。”
對于這場戰(zhàn)爭,李白在長詩《經(jīng)亂離后天恩流夜郎憶舊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》中,似有影射,如:“十月到幽州,戈鋋若羅星。”
在詩的后半部,李白寫下:“桀犬尚吠堯,匈奴笑千秋。中夜四五嘆,常為大國憂。”這被認為是最早揭出安祿山野心的詩句。
在去幽州前,李白曾給朋友寫了一首《留別于十一兄逖裴十三游塞垣》,與前詩對讀,顯得意味深長,其最后幾句是:“且探虎穴向沙漠,鳴鞭走馬凌黃河。恥作易水別,臨歧淚滂沱。”
可見,李白事先已將幽州視為“虎穴”。有學(xué)者推測,李白此行可能帶有特殊任務(wù)。此時他已51歲,被“賜金還山”9年,長期寓居金陵。派他去幽州刺探消息,不會引起安祿山的猜疑。此外,李白名滿天下,安祿山亦有意延攬,正可將計就計。
該解釋雖無實證,但除此之外,很難解釋李白在幽州期間的創(chuàng)作中,為何屢屢暗示安祿山將反。
李白因何到幽州懸念重重
李白來幽州,曾被認為是應(yīng)好友何昌浩之邀(稱何于751年秋訪李白于河南省葉縣石門山,邀其入幕),并稱何昌浩時任范陽節(jié)度使判官,奉安祿山之命,勸李白入幽州幕。
2005年5月,何昌浩墓碑在河南被發(fā)現(xiàn)。根據(jù)碑文,何昌浩一生只入過一次幕府,且幕主是宣歙采訪使宋若思。宋若思的父親宋之悌與李白有深交,李白晚年入獄,在宋若思全力營救下得免,此后一度在宋幕中,因此結(jié)識了何昌浩。何也曾隱居,與李白志趣相投,李先后給何昌浩寫過兩首詩。但他們認識時,安史之亂已經(jīng)爆發(fā)。
可見,李白去幽州,與何昌浩無關(guān),也未得安祿山邀請,這就讓李白此行更增加了懸念。
當(dāng)時安祿山一邊暗暗擴張軍事實力,一邊亦重用文人,所謂“內(nèi)苞兇慝,而外獎廉平,精擇能吏”,對“羞作濟南生,九十誦古文”的李白有一定吸引力。
幾乎可以肯定,李白是從南門進幽州的,因當(dāng)時南墻外就是通濟渠,從江南乘船,可直接到達。通濟渠寬度在100米至290米之間,水量少,目前考古發(fā)現(xiàn)的船只遺骸,多是載重十幾噸的小船。幽州是當(dāng)時東北物流的中心,杜甫曾寫道:“漁陽豪俠地,擊鼓吹笙竽。云帆轉(zhuǎn)遼海,粳稻來東吳。”
后因大運河改道,通濟渠遂廢。
唐代氣溫較高,北方亦產(chǎn)水稻,幽州糧食主要由密云、延慶和河北懷來供給,人稱“據(jù)居庸關(guān),絕其糧道路,幽州自困矣”。
幽州十二時辰絕不寒酸
李白在幽州究竟待了多久,至今仍是一個謎,從詩中看,他多在河北一帶游玩,幾乎沒提幽州城內(nèi)狀況。
據(jù)北宋出使遼朝的使者路振的《乘軺錄》中說:“城中凡二十六坊,坊有門樓,大署其額,有罽賓、肅慎、盧龍等坊,并唐時舊坊名也。”
罽賓在今南阿富汗一帶,亞歷山大東征后,此地長期被希臘人后裔占據(jù)。在幽州,罽賓商人和移民竟多至專有一坊;肅慎是東北古老民族,與后來的女真有一定關(guān)系;盧龍本是邊塞,后代稱各民族聚居……唐王朝還將歸順的突厥人、奚人、室韋人、契丹人,內(nèi)遷到幽州的歸順州(即今順義區(qū)),當(dāng)時幽州多元文化交相輝映。
多元文化給幽州帶來巨大財富。據(jù)記載,幽州“城北有市,百物山偫(音如至,意為儲備)”。安祿山“潛于諸道商胡興販,每歲輸異方珍貨計百萬數(shù)”。
在北京房山,保留了大量唐代刻石經(jīng),其中不少是商業(yè)行會贊助的,從中可見幽州紡織業(yè)極發(fā)達。在唐代,紡織品常被用作貨幣。開元二十二年(734年),唐廷下令:“自今以后,所有莊宅,以馬交易,并先用絹、布、綾、羅、絲、綿等……違者科罪。”
天寶初期,全國“米斗之價錢十三”,可“青、齊間,斗才三錢”,因大運河可送來南方糧食,幽州亦享其利,被稱為“關(guān)山險峻,川澤流通,據(jù)天下之脊,控華夏之防,鉅勢強形,號稱天府”。
可見,李白的“幽州十二時辰”不會比張小敬的“長安十二時辰”寒酸。
幽州最終替代了長安
清代著名學(xué)者趙翼曾說:“唐開元、天寶間,地氣自西北轉(zhuǎn)東北之大變局也。”所謂“地氣”,相當(dāng)于現(xiàn)代人常說的“政治經(jīng)濟重心”。
唐王朝初期的重心本在長安,但長安以西乏險可守,為確保安全,只能不斷向西用兵,帶來沉重的經(jīng)濟負擔(dān),只能靠在隴右屯田自養(yǎng),可隨著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逐 漸惡化,屯田發(fā)展空間受限。
史念海先生曾說,唐代呈兩翼結(jié)構(gòu),一翼是關(guān)中,一翼是河北,都是國家財稅重地。安史之亂后,河北藩鎮(zhèn)割據(jù),半壁財稅盡失,幸有江南迅速發(fā)展,遞補上來。
漢唐兩代定都長安,因面向中原,有函谷關(guān)等天然屏障,且關(guān)中平原富饒,足以養(yǎng)民。可隨著大量民眾遷入關(guān)中,加上人口增值,關(guān)中糧食已不足食,又缺乏新的發(fā)展空間,只能從南方運糧。從江南到長安,漕糧需過汴河,汴梁因此崛起,但這也成為王朝軟肋,一旦此處被切斷,唐王朝便滅亡了。
在區(qū)域博弈中,幽州的優(yōu)勢與長安的短板,日漸凸顯。
有趣的是,最早意識到幽州重要性的是唐代詩人。據(jù)統(tǒng)計,《全唐詩》中以幽州為題材的詩歌竟達219首,其中僅有10位幽州本土詩人,且無名氣。反而是陳子昂、王維、孟浩然、高適、岑參、李白、杜甫、韓愈、柳宗元等外來詩人佳作頻傳,幽州成為幾代詩人文學(xué)想象的焦點,這為“地氣”轉(zhuǎn)換提供了可能。
唐代以后,幽州長期成為統(tǒng)一王朝的都城,替代了長安。